「その縁は、すべての始まり」

Fate翻译书架
【全面禁止转载,谢谢配合】

枪弓/金弓/狂王贤者
自由奔放的攻控,闪厨汪苏,不混圈

带着自家的四只汪和金红黑绿茶长期寻FGO日服好友
⑧32⑨11⑤86
不是腿,靠狂王和梅林养家糊口(
 

【狂王弓】月下之约

十二国记paro

狂王幼弓


+++请勿转载,可直链本页+++
作 戸二井@id=8420861
译 CodeWhisper
+++请勿转载,可直链本页+++


——舜发生了叛乱。

明知自己不可能得到天命,却无论如何都想登上那个宝座,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年也好。男人怀着卑微的愿望掀起了反旗。

所谓麒麟,雄性为麒,雌性为麟,其名前加冠国姓。麒麟注定要侍奉自己选定的王。失去王的麒麟,寿命最多只有三十年。彼时徇麟尚年幼,男人谋划着,若能除掉王再囚禁麒麟,未来的二十年内,没有任何人可以反抗自己。然而舜的女王早已看穿了他的企图,先一步亲手杀掉了徇麟。

男人的计划受挫,叛军也在女王的爱将、禁军左将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。他绞尽脑汁设下圈套擒住了将军,想将其处死,一众部下却迟迟没有动作。他们都见识过将军在战场上如鬼神般勇猛的身姿,竟无一人敢上前。男人气急败坏,只得没收了将军爱用的朱枪,削了他的仙籍,再将他流放黄海——传说中妖魔的巢窟所在之地。说得好听些是不愿自己的手沾染血腥,实际上也不过是和他的部下们一样,畏惧将军的威名罢了。为保险起见,男人还要挟诗人,逼他请求将军「不能离开黄海」。将军曾立下数条克己的誓约,其中之一便是「不得拒绝诗人的请求」。男人就是利用了这点。

诗人依照命令向将军传达了请求,男人如释重负满意地离去。却也因此没注意到,诗人低声为那请求加上了期限「…直到十年后,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」。诗人还悄悄告诉将军,他的朱枪被一个利欲熏心的叛军将领盗走,下落不明。

叛乱的首谋者还没能坐稳王位,很快就被其他正义之士击杀了。如他所愿,当了不过数年的伪王。

男人死后,将军得以恢复仙籍,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。舜国迅速陷入荒废,国力衰败、民不聊生,人们已无暇顾及被流放的将军。

但常世的子民们谁也想不到,正是这个时候,蓬山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。

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。

男人见无法利用徇麟来巩固王位,便派手下偷偷潜入蓬山,企图烧掉舍身木。蓬山的舍身木能够孕育出麒麟果——也就是未来的麒麟。阻止麒麟的诞生,好进一步推迟新王登基的时间。就是这样愚不可及的计划。

纵火的阴谋失败了。然而,失败的只是「纵火」这件事而已。

场面极为混乱。当时舍身木上已有孕育着徇麒的卵果,就连片刻不离卵果的女怪都被迫亲自应战。异变由此展开。

正当部下和女怪撕扯之时,突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风。女怪担心树上的卵果,回身朝舍身木奔去。入侵者没有错失这次机会,手起刀落斩下了女怪的首级。比谁都要重视麒麟的这份心情,反而招致了灾祸。头颅的断面喷出鲜血,几乎与此同时,天空也被染成了赤红色。

是「蚀」。

一时间狂风大作,天昏地暗,女仙们纷纷遮住眼睛抵御风沙。等她们再度睁开双眼时,闪着黯淡银光的舍身木枝头,早已不见了金色卵果的踪影。掀起事端的入侵者也随之消失了。



惨剧之后过了十年。舜国的麒麟依旧杳无音信。






傍晚开始下起了雨。雨越来越大,到太阳落山时已如瀑布般倾盆而下。

——看来今晚也不会有客人来留宿了。

Emiya无聊地想到。店主或许也有同样的想法,从刚刚起就不见人影。……多半是在后面房间里算账吧。虽然再怎么算也是赤字。

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秋雨连绵,一下好几天。客人少了,收入锐减,直接受影响的就是Emiya的伙食。肉自然是没见过,能有新鲜的青菜就够奢侈的了。但每到雨季,别说青菜,就连仅有的一点粗粮也只能糊个碗底。

环境如此恶劣,Emiya却没有怨言。至少这儿还有遮风挡雨的屋檐,被赶出去的话,就真是流落街头了。当然,他会留在这间旅店,一方面是生活所迫,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无所事事。

从他留在这里干活的那天起,Emiya总是会不自觉地注视着玄关的某个方向,就好像「在等待着什么」一样。他努力去无视这种想法,却也很难将之归结为错觉。

不过话说回来,如果他想离开这里讨生活,就必须要到乡里去。但乡里又太远了。据过路的旅人讲,像Emiya这样的小孩子,得走上几天几夜才能到。他没打算一直待在这里,但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。

所以今天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店里擦桌子。二层的房间白天就打扫过了,也没别的事情可做。

打了桶水,把抹布淘一下,再用力拧干。这时,玄关的门板突然发出了声响。

为了通风开了条缝,但雨要是下大了的话,可能还是关上比较好。Emiya漠然地抬起头,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惊讶得几乎忘记了呼吸。

门口站着一个奇特的男人。手里还拿着柄长枪。

想是在雨中冻了许久,本就苍白的面庞这会儿更是毫无血色。浸湿的蓝发染上几许墨色,眼睑、脸颊上有着刺青般的赤色纹样。最令人印象深刻的,则是那双深红的眼睛。

Emiya突然一个踉跄,低头看去,桶里的水面摇摇晃晃。原来自己无意识间向后退了两步,撞到了脚边的水桶。

但此时比起羞耻,更多的还是惊讶。初次见面,自己却被这个男人的气势完全压倒了。

Emiya努力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,向男人搭话道。

「我去叫店主来,请等一下」

通常情况下,因为店里包办食宿,客人一般都会先吃个便饭再留宿。店主曾经严厉地叮嘱过他不得独自接待客人。

男人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,Emiya这才一溜小跑地往店内深处去了。

「有客人」

店主正在记账,看了他一眼蹙起眉头。

「脸都青了。你该不会染上风寒了吧」

「没」

Emiya不着痕迹地撇开脸。

内心的动摇似乎都写在脸上了。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。一个浑身湿透、像落汤鸡一样的男人有什么可在意的?因为他面无表情?还是因为他手里的枪?

——枪?

「可不能生病喔。我店里不养闲人,你还有很多事要做。赶快把水桶拿走,把客房收拾好。都这么晚了,不会只打个尖不住店的」

店长得意洋洋的声音听上去非常遥远。Emiya的思绪已经完全被那个男人占据。

手持长枪的旅人。——说不定,自己可以离开这里了。



遵照吩咐整理完房间,Emiya回到大堂时,正好看到男人与店主在交谈。还没来得及报告,就被店主的大嗓门遮过去了。

「由于之前的那场蚀,这附近的庄稼算是完蛋了。家屋冲垮了两三间,蓄水的池子也倒灌了」

蚀,会引发各种天灾的巨大灾害。规模有大有小。但只要是蚀,必定会产生危害。按店主的说法,这次造成的损害尤其严重。

店主看出Emiya不喑世事又无依无靠,便趁机收留他,把他当做奴隶般使唤。贪婪、吝啬,对金钱的欲望极为露骨,但即便如此,也从未嘲笑或辱骂过他。

店主虽然憎恨带来灾害的蚀,却不会迁怒于与蚀一同出现的Emiya。而且说到底,所谓的「蚀」,其实是Emiya所在的日本——在这里被称作蓬莱——和这个世界发生碰撞时产生的现象。不幸卷入这一现象,由异世界漂流而来的被害者,被称为「海客」。不是海客导致了蚀,是因为发生了蚀,才会有海客到来。

因此,「蚀」所造成的危害并不是海客的责任。海客也无需为此感到自责。

道理Emiya都明白,但每当看到灾害现场,还是免不了有些悲切。

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,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。

「蚀也波及到港口了吗」

「是啊。不过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,船只倒是可以正常行驶」

「去舜的船呢?」

「没有。那个倒不是因为蚀,舜国沿岸妖魔肆虐,船只根本无法通行。王不在位,国家只有衰败一途。据说至今都没有黄旗升起,新王登基不晓得要哪年哪月了」

「区区十年,妖魔就将海路搞得无法通行了吗?」

「事实就是这样啦。我说啊,不管你去舜是为了什么,奉劝你在新王登基之前还是放弃吧。即使你有认识的人在那边,聪明点的早跑了,傻的也早就死了。就算现在过去——」

「房间准备好了」

「啊?喔,终于好了吗。那快带客人去吧」

「是」

店主摆了摆手走向店内深处。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,Emiya这才转过身来,把藏在身后的大块麻布递给男人。

「用这个擦擦。要是你感冒再传染给我可就糟了。不收钱的,不用在意」

男人端详了Emiya和他手里的布好一会儿,一言不发地接了过来。

「跟我来」

Emiya说完转过身。

客房都在二楼。上了楼梯右转走到头,就是他刚刚收拾好的房间。

「这间」

Emiya停下脚步,闪开站到一旁。看准男人推门的时机,伸手按住门板。

「我有话想问你。可以进去说吗?」

男人没有拒绝,只是静静地俯视着他。Emiya扬起下巴,那双深红色的瞳孔仿佛有某种魔力,令他无法移开视线。本以为会对峙一阵子,男人却很快收回了目光,转头直接进了屋。

想把他关在门外?那可不行。Emiya连忙跟着挤进房间,再回手把门关上。

男人的行李很少。他将随身携带的包袱放在桌上,长枪则倚着床铺立在墙边。之后把Emiya给他的麻布丢在床上,开始脱起身上湿透了的衣服。两人都不说话,少年闲得无趣又不好催促,只得偷偷打量起他。

男人有着筋肉发达的上半身,猩红的刺青从胸前一直延伸到手臂,他擦了擦身上,又解下发箍,粗暴地擦拭起头发。

一连串的动作极为自然,毫不介意一旁盯着他看的少年。然而,Emiya却不敢有半点大意。

这种紧张的氛围似乎是男人特有的。倒不是由于他板着脸面无表情。该怎么说,更像是…久经沙场之人的感觉。刚才自己之所以会那么慌张,大概是因为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人吧。现在的话,应该不要紧。

「喂」

Emiya吓了一跳。不知何时,男人已经坐在了床边。

「算是给我干布的谢礼。我不会赶你出去,有什么话快说」

「……你倒挺懂礼节的」

没想到区区一块麻布也能受到感谢。男人多半是无心之举,对自己来说却是个机会。

如果是这个人的话,一定能理解那柄枪的价值。少年心中燃起了希望。即便他拒绝交易,应该也不至于抢了东西就跑。

Emiya捂住咚咚直跳的胸口,故作镇定地露出笑容。

「别那么着急。你我初次见面,虽然谈不上搞好关系,但至少报个名字好称呼吧。我是Emiya。你是?」

男人似乎有些嫌麻烦,报上的名字却让Emiya瞬间把自己的小算盘忘了个精光。

「库秋…库丘林?在那边可是大英雄的名字啊」

「发音不一样。不过,你说的那个名字我也听过」

「你也是海客吗?」

「不」

「……那位英雄本就以精湛的枪术闻名。你看上去也是用枪的能手。真是不可思议」

Emiya眨了眨眼感叹道。

「我有个好主意。就叫你Alter好了」

「啊?别乱给我起名字」

「叫库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,叫丘林又不太合适。一个名字又不会怎样,你就当是小孩子的玩笑吧」

「……随便你」

「那就这么定了」

少年有几分小得意,很快又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,再次绷紧了脸颊。

「言归正传。我有件事想拜托你,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我保证会给你相应的报酬,我是说真的」

「什么报酬?」

「绝世的魔枪」

「绝世、吗。看来是个挺不错的小树杈啊」

「对你来说枪都是小树杈吗?那你还是重新查一查字典比较好。连我这年纪的小孩子都不会这么想了。总之,真的是柄好枪。我保证,只要你见到它绝对爱不释手」

少年挺起胸膛。男人——Alter对此倒是有点意外。

「你这小鬼,平常说话都这么别扭吗?」

「说的什么话。先嘲笑我的是你吧。算了不管那些,如果你想听的话,我会详细说明的」

ALter没有回答。

Emiya索性把他的沉默当做无异议。

「那枪很沉,我拿不动。当然,我是小孩子,本就没什么力气。但即使是以大人的标准,也比通常的枪要沉很多。不过可不是那种死沉死沉的铁块喔。我拿石头敲过,我从来没听过那么清脆透亮的声音。一定是用很特殊的材料制成的。而且造型也好看。红色的枪身仿佛流动的熔岩,缠绕着枪身的荆棘纹样则带有少许暗色。若是真有这般美丽的小树杈,也算难得了」

Emiya滔滔不绝地描述起细节,挑起下巴骄傲地看着Alter。

快上钩吧。

「原来如此,听起来还是个绝品。这等魔枪,赐予一国之将也不为过」

「想要吗?」

「不好说」

男人似乎稍稍有了些兴趣,但看起来并不怎么热衷。

除此之外,自己拿不出别的交换条件了。

Emiya掩饰着内心的焦躁,努力露出微笑。

「金钱方面就别指望了。虽然很想说只要你愿意,让我出多少都行,非常可惜,我只是个穷小孩罢了」

「——你是笨蛋吗」

「什」

「啰嗦半天,连你的目的都不说清楚就想让人答应,未免太任性了吧?出钱我也不会收的,你这家伙的说话方式太令人火大。以为我是那种会被贪欲冲昏头脑的蠢货么?——礼尽于此。你讲完了吧。出去」

Alter啐了一口,随即背对着Emiya在床上躺了下来。

少年咬住下唇。

搞砸了。初次见面,没能把握对方的性格也是在所难免,应该再慎重些才对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Alter好像并没有多生气,只是有点厌烦的样子。或许还有救。

但今天是不太可能了。

「抱歉。我太草率了。不过——我不会放弃的」

Emiya尽量保持平静。直到他关门离开,Alter一下都没动过。



第二天。雨比昨天小了些,但依然下个不停。Alter还在房间里,大概雨一停就会离开。

时不我待。恐怕今天夜里雨就会停了。

饶是他费尽口舌,也不见得能说服Alter。万一被店主知道更是雪上加霜。如果无法得到Alter的信任,多半只会重演昨天的一幕。

昨天晚上离开Alter的房间之后,Emiya绞尽脑汁,最后决定采取最单纯也是最直接的办法。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

白天店主在,Emiya的行动受到很大的限制。满心焦虑地做着日常的扫除工作,拎着桶去打水的时候,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
长久以来伴随着自己的那种无所事事的情绪,以及「在等待着什么」的预感都消失了。这期间旅店里只有Alter一个客人。难道那个预感指的就是……少年正要细细思索,就听到店主在喊他。一路小跑赶过去,立刻便被吆喝着干这干那,忙碌的过程中,预感之类的事情也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当天夜里。天依然阴沉沉的,雨却停了。不出所料,Alter结了账准备离开。Emiya抢先一步拦在他面前。

店主收了钱就回后面房间去了,直到明天早上开门为止,应该都不会注意到自己。

「我不会再听你说了」

「我也没打算说服你。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,你知道这句话吧?」

「不」

「真冷淡啊。——最后来一决胜负吧」

「胜负?」

「我们打个赌好了。我给你看魔枪。如果它能入得了你的法眼,就算我赢。枪归你,请你帮我办一件事。如果你看不上它,就算我输。到时候你大可以打发我这个烦人的小鬼,照走你的路。怎么样?对你没什么坏处喔?不至于害怕得不敢接受吧」

「哈,还真是幼稚的挑衅。太直接了反而都懒得无视。——好。我就给你一次机会」

「非常荣幸。跟我来吧」


藏有魔枪的袋子被埋在了一处荒地。

默默地进行着挖掘工作,Emiya内心总算是稍稍舒了一口气。

能及时拦住Alter算自己走运。要是先挖出来再去找他,就来不及了。

从湿润的泥土中挖出来的袋子,却没有沾上半点脏污。Alter似乎也觉得奇怪,但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动作。

少年横向跨出一步,转身面对男人。这样一来,Alter和袋子之间再没有任何遮挡物。

Emiya伸手抓住袋子,一口气扯下。枪身完全显露之时,仿佛与之呼应一般,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,竟有一道月光直射下来。

「这是……」

柔和的月光下,有着奇妙光泽的赤红魔枪浮现于暗夜之中。枪身似有红玉般的色泽,却又像是坚硬的精钢所铸。唯一称得上装饰的,则是如荆棘一般缠绕着整个枪身的纹样,细看上去,仿佛散发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。

Alter的目光直直地钉在了魔枪上。Emiya不禁有些得意。

「怎么样。这还能说是小树杈的话,就算你赢」

「——不,这确实不是树杈。这是诅咒之棘…没错」

「好像有隐情啊。你认得这枪吗?」

「当然」

Alter拾起枪,后退几步拉开距离。单手便能轻易拿起魔枪,这已经很令人意外了,然而当他挥动枪身发出破空之音时,更是吸引了Emiya所有的注意力。

与之相对,Alter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,似乎在说这还远不是他的全力。魔枪的轨迹形成一道弧光,仿佛黑夜中划过的赤色流星。

男人的动作看上去很随意,灵动的步伐却犹如某种舞蹈,是枪术精湛之人才有的流畅感。这可不止是「认得」的程度了。少年内心感慨道。

又过了几秒,Alter心满意足地重新把枪塞回袋子,挎在肩上。袋子就像为魔枪量身定做的一般,服服帖帖地包住它的至宝。

「你赢了」

男人看向Emiya,平静地说道。

「有来有回。世间常理应如此。你想让我做什么,说来听听」

乌云渐渐散开,藏青色的天空显露出来。月光轻柔地洒落在男人身上,少年抬起头望着他。

Emiya的愿望,是请Alter陪他一路去到镇上。

自己对常世的事情了解不多,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,想要自食其力必须另谋出路。以前也想过要到镇上去。不过事出突然,Emiya是见到Alter之后才定下的这个计划。至于到了镇上要怎么生活,还没来得及想。当然,他不会给Alter添麻烦。

本来是这么打算的,结果话到嘴边,说出来的却和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
「不要丢下我」

Alter闻言睁大了眼睛。少年急忙补充道。

「不对、不、也不算完全不对,不是别丢下我,我是想说,请带我到镇上…」

「——好」

「什」

「只要枪还在,我绝不会丢下你独自一人」

Emiya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
是害怕吗。不。不是畏惧。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如怒涛般充斥着全身。少年尚且不知该用什么词汇去描述它,他只是发自内心地觉得,能听到这番话,真是太好了。



当天夜里两人结伴上路,整整走了一个通宵。很少有旅行者会在夜里赶路。但看Alter的样子,明显已经习惯了。

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原本带着的枪,「拿去当拐杖吧」就这么抛给了少年。大约到了镇上就会卖掉换钱吧。

「到了镇上你要做什么?是去传话吗?」

「不。我想找份工作。」

「工作?不过你是海客吧。你有旅券吗?」

「……被发现了啊。绿圈、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」

「说什么那边,还问我“也是海客吗”,太容易猜到了。旅券是类似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」

用不着详细确认。Emiya身上空无一物。当然也没有旅券这种东西。

少年摇了摇头。Alter这次则是明显地皱起了眉。

「那样的话,即便到了镇上,和在这里也没什么区别。没有旅券的人只能做帮工。说是帮工,其实就和奴隶一样。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,但陪你干傻事还是免了」

「那怎么办?你和我回去一起在那间旅店干活吗?」

「谁要去啊。没必要非得找一份固定的工作吧。出去旅行不好吗?」

「旅行?」

「至少不会无聊」

「……也是。我想多了解一下这边的世界」

「就这么定了」

真不可思议。昨天自己还在那间破旧的旅店里做着扫除,今天却在明朗的月下讨论起旅行的事了。和Alter相识,为Emiya的生活开启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。

昨日的种种仿佛都变成了遥远的过去,少年陷于回忆之中,突然想起Alter和店主之前的对话。

「对了,你好像要到舜国去吧?」

「已经不用去了。也没有要找的人了」

Alter的回答十分冷淡。大概看出他没听明白,男人又补充道。

「海路不通就只能走空路,但即便有骑兽,贸然单骑冲进成群的妖魔之中还是太鲁莽了。店主在这点上说的没有错。当然,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去的。只不过认识的都是些怎么杀都杀不死的家伙,担心他们能否活下来反而显得可笑」

少年被他这种说法给逗乐了。

「真无情啊」

「一点都不夸张。话说回来,这枪你是在哪里找到的?」

「在废弃的水池里。由于蚀的缘故,池底隆起变形,浮到地面上来了。至于是怎么沉到池子里的,我就不知道了」

「无妨,想必也没什么要紧的原因。你找到了它,它回到我手里,这就足够了」

Alter的语气毫无波澜,平静地近乎于冷漠。

云朵遮掩了月色。离镇子还有些距离。



按Alter的提议,两人到镇上整备好行装,开始了新的旅行。

北上约有一个多月,在离国境不远的城市里找到了一份护送商人前往庆国的工作。说是护卫,除了国境附近需要防备土匪和妖魔袭击之外,其他时候都不怎么需要警戒,跟着商队的马车一路前进即可。

然而时值隆冬,国境又是险峻的山脉地形。在积雪的山道上行进非常困难。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年幼的Emiya。刚开始还逞强说要自己走,几天之后就走得越来越慢,很难跟上队伍。Alter无言地单手把他抱了起来,少年许是累了,竟就这么沉沉睡去。Emiya醒来后很是难为情了一番。不过等商队抵达庆国境内时,便已习惯成自然,不再抵触被Alter抱着走了。

拿到报酬,好好在旅店的床上睡了个安稳觉。第二天白天,离开驿镇继续沿着街道前行。

商人们给的报酬通常都很优渥,两人几乎不必为衣食发愁。明明可以住好点的旅店,Emiya和Alter却都没什么兴趣,对他们来说,有屋檐有墙壁,能够遮风挡雨就很满足了。

但即使是这样俭朴的旅行,钱还是会花完的。两人会时不时在路过的村镇里,找些能抵住店费用的活儿干。遇到擅长的工作,也会多留些时日,好攒点路费。除雪砍柴之类的力气活交给Alter,清扫和修理的活计则由Emiya负责。流落到常世以来就在那间旅店帮工,而且少年本身手也很巧。虽然他也记不得自己是在哪里学会修理东西的。

两人继续北上,天气逐渐转暖。打杂的活儿到处都有,挣来的钱虽不多,填饱肚子倒也足够。

就这样,用了三个月的时间,纵贯整个庆国。抵达了庆与雁的交界之地。赶在黄昏关门前进了城,找了间店住下。

第二天一早。清点行囊,得补充点食物。让外表惹眼的Alter待在旅店,留出住宿费,Emiya拿着剩下的钱出去买干粮。两人在旅途中已经达成了默契,这种事更适合Emiya。

肉干只用买Alter的份,然后是干饭团和盐巴。自己吃不了肉食,得买些干果。还拿到了赠品。少年蹦蹦跳跳地踏上归途。

回到房间,放下包袱。肉和钱之后再收拾,Emiya取了块干净布巾,来到床上的Alter身边。

伸手,少年说道。男人一骨碌坐起身来,无言地伸出手。用布巾帮他擦干净手,放上一个红彤彤的果实。

「店家送的苹果。偶尔也得吃点水果」

Emiya说完就转过身去,开始整理行囊。Alter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苹果,视线转向那小小的背影。

初见面时Emiya的头发还很短,隐约能看到脖颈,如今长度已经过了肩。每次长了点都嚷着要剪,搞得Alter不胜其烦,最后给他结成一束,这才罢休。看样子应该还会再长。

相处了这么久,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少变化。

刚认识时还有些胆怯的少年,如今却毫无戒心地给他苹果,顺便再说教几句。

百无聊赖地转起掌中的水果。果皮是熟透了的红色,十分诱人。

Alter毫不费力地把它掰成两半。

「Emiya」

少年闻声回过头来。伸手递给他一半,少年有些惊讶,但还是接了过来。

「哪有人直接上手掰的。说一声我去切就是了」

Alter不理他,啃起自己手里的苹果。Emiya也只得乖乖地吃掉另一半。

平稳的时光稍纵即逝。再过几天,两人就要离开庆国了。



在庆国接受的最后一件工作,是护卫前往雁国的商队。商人得意地告诉他们,马车里满载的都是各种昂贵的装饰品。

「大声宣扬自己运的货,他有什么企图?可都是值钱的玩意儿,就不怕人惦记么」

「一时大意罢了。而且那家伙有自己的亲信护卫。雇佣我只是出于怜悯,没指望能有多大用。就算我想打劫,也根本没被放在眼里」

「同情贫苦的底层人民吗。难怪。他们也挺照顾我的。原来是这个原因。感谢这份好意,能吃饱饭我就很满足了。作为报答,等你打劫的时候我就为他们求个情,饶他们一命吧」

「谁要打劫啊。这种三脚猫功夫,来几百个都提不起劲」

两人边走边互相打趣。直到山脚下的路途都还算顺利,进山之后,环境就每况愈下。

妖魔异常的多。原本山里就会有妖魔,但这数量明显不对头。

行至深处,四周传来宛如婴儿哭泣般的声音,似乎离商队还有一定的距离,声音却此起彼伏、连绵不绝。

看来战斗是不可避免的了。Emiya警惕地竖起耳朵。Alter跟商人简短交谈几句后,回到少年身边。

「你去马车里呆着」

「马车是委托人的。我上去怎么行」

「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。一会儿开战,你在这乱跑,吓昏过去反而更麻烦」

无言以对。Emiya不甘心地爬上马车。

「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,直到我来找你之前,给我藏好。绝对不准出去」

「哼,反正就算我想动也动不了」

少年有些赌气似的说道。不知为何,Emiya很怕血,看到别人流血,身体就会整个僵住,动弹不得。

两人一起旅行没多久,Alter就发现了这点。自那时起,无论做什么,他都会尽量避免流血。但总有不得不染上血迹的时候,Alter若不能及时洗去身上的血污,或者有半点没洗干净,Emiya便会生病倒下。

明明又没受伤,只是看到血就会全身麻痹。总是处在被守护的一方,还动不动就发热昏厥,少年对自己的体质感到绝望。而且,最近自己的恐血症似乎越来越严重,直接导致Emiya的自我厌恶进一步升级。

「我就只会嘴上逞逞强罢了」

妖魔的尖叫声非常刺耳。少年抱着膝盖,头部紧贴在膝上。马车摇摇晃晃,车里的他只能勉强保持平衡。



Alter杀了不少妖魔,但幸好没有沾上什么血迹。翻过山之后,Emiya才被允许下了马车,跟着Alter一起往前走。

商队行至国境,能看到市镇的城门时,突然一股恶臭传来。少年皱着眉问道。

「你有闻到臭味吗?」

「没。没闻到」

「是吗……是我的错觉吗」

然而这种异样的气味却挥之不去。四下看了看,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,其他人好像也没有反应。

但是越往城里走,臭味就越明显。最后还是忍不住用衣袖掩住鼻子。

「喂」

Alter伸手按住少年的肩膀。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关切与担忧。

「离开这里吧」

「现在离开怎么行。还没拿到报酬呢。不用管我,不要紧」

「拿到报酬就行了吧」

「啊啊,…?可是」

男人伸手抄起Emiya背在身后。

「很臭不是吗」

那就把脸埋在他衣服里。大概是这个意思吧。Emiya是很想这么做,但大庭广众之下总觉得有点羞耻。

犹犹豫豫,最后还是敌不过熏天的臭气,乖乖地埋下头去。

「竟然会觉得安心…真是奇怪…」

「啊啊?」

「我什么都没说!」

少年就这样睡着了。



离开商队之后,又过了几日,两人来到一个小村庄。村里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头。街上漂着一股紧张的气氛,路过的行人要么面露难色,要么一脸恐慌,脚步匆匆不敢停留。越往村里走,这种情况越明显。直到两人来到村子中心,广场上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。如果是集会或祭典的话,人们的表情又不太对劲。Alter警戒着四周,轻声对少年说道。

「你在这里呆着别动。我去看看情况」

换做平常,Emiya是死活都要跟去的,这会儿也只能点点头。想靠边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,奈何人群嘈杂,根本不给他挪动的空间。

少年奋力挣扎着,突然,气氛陡然一变。几个像是官员的人脸色煞白,左右散开。

Emiya被人潮推挤着动弹不得,直到听见有人大喊一声,才明白出了什么事。

「犯人逃跑了!」

「抓住她!往那边跑了!」

「怎么了,什么啊这是」

「往这边来了」

「逃跑的是个女人吗?」

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,却不见有多大的动作。远处的官吏急得焦头烂额,声嘶力竭地下了一道命令。

「放箭!射到谁都无所谓!」

过了一秒,人群发出了尖叫。为了躲避飞来的箭矢,众人乱作一团争相逃窜。

往犯人逃跑的方向射来的箭尤其多,人群推搡着挤向道路两旁。

一片混乱之中,Emiya木然地站在原地。被乱箭射中的人发出哀嚎,被人潮冲散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大声哭泣。血的气息扑面而来,少年感到头晕目眩。四肢麻木失去知觉。额头不断冒出冷汗。

「小家伙!往你那边去了!」

少年闻声缓缓地抬起头。不知何时起,他的身边空无一人,眼前则是朝他飞奔而来的、戴着镣铐的女人。

女人向他伸出了手。能清楚地看到她的指尖、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,Emiya眼睁睁地看着一支利箭穿透了女人的胸膛。手指向他靠近,然而只是擦身而过,没能揪住少年的衣服,就这样垂落下去。女人倒在地上,身下渗出红色的液体。液体四处蔓延,将女人伸出的手染成赤红,尘土飞扬,砂石也掩盖不了那痕迹。Emiya呆呆地看着,都忘了眨眼睛。那如同活物般延伸的赤色,慢慢浸到他的指尖,少年眼前一黑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


「醒了吗」

缓慢地睁开双眼,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,是Alter。只要稍微转动脖子就能看到他。但这会儿,Emiya却连这样细微的动作都难以实现。 

眼泪模糊了视野,一如往常。大概又发烧了吧。少年冷漠地想到。他试图寻找原因,很快便得到了答案。

鲜艳的红色。那是…血。

「Alter」

「那个女人已经死了。貌似本来就判了死刑」

「死刑……。吊死吗?」

「磔刑」

啊啊,少年咕哝了一声。脑中回想起女人扭曲的脸。

「她好像很害怕」

「嗯。听说罪名是偷了一支漂亮的发簪。这点过错便被判处磔刑,不吓破胆才怪」

「……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吗」

少年叹了口气。

Alter把浸过冷水的布巾拧干,轻轻贴在他颈下。

凉凉的很舒服,但一般不是贴额头的吗。

「你啊,即使还昏迷着,盖在前额也会左右乱晃给弄掉」

「诶……为什么?」

「大概是不想被人碰到额头吧。别问我,我哪知道」

「那倒是。不过你随便编个回答我也不介意」

「居然还有力气挑衅,那明天就出发吧」

「出发?去哪?话说回来,这里是?」

「旅店。出发离开雁国。斜阳之国没什么好待的」

斜阳,Emiya思考着这个词。夕阳。日落。王朝的陨落。

「要走下坡路了吗,雁国」

「失道是早晚的事。边陲之地酷吏横行,鱼肉百姓。国家的基础已经开始腐烂了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据说延王治世已有几百年,长久以来都施行善政。但一想起实际发生的事情,Emiya又无法完全否定Alter所说的话。

事实上,亲眼目睹的也不止这一件事了。

少年回想起在雁国看到的光景。熊熊火光吞没的城镇。满门抄斩、一个不留的村落。到处都充斥着尸臭,以及血的气息。王不会容忍这种暴虐的!暴走的只是官吏,王一定会救我们的!——仍抱有一丝希望的人说道。人们点点头,却难以抹去心中的不安。眼前绽开的血之花,映照着人们因恐惧而抽搐的脸。

「为什么没人反抗」

「王持续犯错,最终会失去天命,失道而死。王死去意味着一个王朝的毁灭。但官吏们并不会受到牵连。不管如何残酷地对待百姓,只要王不作为,就没人能惩罚官吏。所以,大部分的官都不会去冒死向王进言,更别说是为了那些无关痛痒的民众了。即使是对苛政感到愤慨的好官,通常也不会想要反抗王,而是选择尽力保护好自己手下的一方百姓」

「为什么」

「哪怕是再昏庸的王,只要王在位,便能调和天道,抑制妖魔的出现。旧王死去新王登基之前,妖魔肆虐,国土荒废,大概一想到这些,就没人想要反抗了吧。——当然,这都是我的推测。我们对这个国家来说不过是些过客,既不是雁的国民,也没法为它做些什么,更没有资格去责问雁国的官员。同情归同情,这点你要分辨清楚」

「……离开雁国,我没有异议。这些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」

Alter帮他换了块布巾。连心里也是冰凉凉的。



带着潮气的春风吹动船帆。晴朗的天空,和煦的暖阳,海面反射着点点波光。这般美丽的风景中,雁国的海岸却笼罩上了一丝阴霾。

两人从乌合上了船,途径浮豪,目的地则是巧国。甲板上还有几个人,多半也是来吹吹风透透气的吧。Alter望着远方,雁的方向。

延王失道已是不争的事实。没有任何一个王失道之后还能纠正错误,重回正轨。常世诸国莫不如此。恐怕用不了多久,雁国的治世也将落下帷幕。

在那一天到来之前,又会有多少雁的子民死在自己国君的手里呢。男人漫不经心地想。说实话,他没什么兴趣。Emiya会对芸芸众生的苦难产生恻隐之心,Alter却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。

小小的黑影掠过天空。是威胁内海沿岸的妖鸟。它们会突然俯冲下来,用锐利的钩爪掠走船上的人,即使只有一只妖鸟,也足以令乘客们心生恐惧。

「看到刚才的黑影了吗,那种东西在舜国可多了去了。黑压压一大片,隔老远就能看到」

「这话你说了千百回了。每次坐船都要说一遍,烦不烦啊」

「再来多少回我也要说。那场面可不是寻常之事。将军们倾巢而出,守护我们的船离开港口。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。虽然」

「虽然留在舜国的他们应该已经葬身妖魔之腹了,你是想说这个吧。啊啊真讨厌,真触霉头。行了,休息时间到。赶紧干活去」

船员们离开了甲板。Alter目送着他们的背影,随后也回到了船舱里。



行至巧国,两人在阿岸下了船。告别了混乱的雁国,Emiya的病情却依然不见好转。一直卧病在床的Emiya,沉默地陪伴在他身旁的Alter。这样的组合在船上很是少见,两人一路上也得到了不少关怀和帮助。有位热心肠的乘客提到,他的祖父是医生,而且还是巧国无出其右的名医。本以为是吹牛,也没太当回事。但这人特意写了封亲笔信,还细心地告知了地址,一番好意盛情难却,Alter别无他法,只得道过谢后改道前往巽城。

老医生看过信,热情地接待了两人。事先就说明自己囊中羞涩,可能付不起相应的报酬,老人却笑着说足够了,还给他们安排了房间住下。

Emiya的病情据说没有大碍,好生休养便可痊愈。为了弥补治疗的费用,Alter主动提出在医生手下帮忙。老医生年事已高行动不便,像田里的农活、跑腿的杂事之类的体力活,他都揽了下来。慢慢地,街坊四邻之间熟悉了,邻居们也会委托他做些工作。

Alter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,Emiya的身体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。


「这里有个好大的门」

吃过晚饭,两人坐下来喝茶时,Emiya突然说道。

体力恢复的差不多,少年现在不仅抢到了厨房的大权,给自己、Alter以及老医生做饭,偶尔也会出门去散个步。

「街上的建筑物都是石造的,非常坚固。跟至今为止见过的村镇完全不一样」

「东北方那个宏伟的大门是地门。巽的叫做令巽门,通往黄海,每年只会开启一次。以前常常会有妖魔出没,于是便建了大门来保护城镇。石造的房屋也是为了抵御妖魔。如今黄海一侧也建有要塞,妖魔侵袭的危险大大降低,就只是个巨大的门罢了」

「每年一次…什么时候会开?」

「秋分那天。就快到了」

当一国的麒麟准备好选定「王」时,黄旗飘起,升山之人便会接踵而至。尤其是临近开门的时期,大大小小的旅店都会爆满。当然,现在并没有这种迹象。

「说来我一直很在意,所谓的麒麟到底是什么?听起来跟我所知的麒麟好像不一样」

「……啧,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」

「不知道。会有什么不便之处吗?」

「那倒不是……算了。麒麟是吧。顺便也教你升山的事好了」

据男人所言,麒麟是要选择王的。貌似是这样。

麒麟是一种妖力极高的灵兽,性情仁厚,讨厌见到血腥,甚至可能会因此生病。麒麟通天意,能够听取天命。常世十二国,诸国之王皆由天命决定。所以才会由麒麟来选王。

麒麟只会生在蓬山,多数也在蓬山长大。欲询天意者,须要亲自前往蓬山。人们称之为「升山」。

而要抵达蓬山,得先经过包围蓬山的黄海,以及黄海外侧的金刚山。升山之路仅有四条。每条路上皆设有巨大的山门。统称为四令门,令巽门便是其中之一。

「你好像很清楚有关麒麟的事啊,难道在这边是一般常识吗?」

「以前认识的人里,有个对麒麟很感兴趣的家伙。大概是受她的影响吧。不过还算在常识范围以内」

「唔」

少年点点头,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。以前,是指什么时候的事情呢。Alter外表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,但当他提到过去时,却让人觉得远不止几年或者十几年前。Emiya想起曾在某个镇上遇到的一位老人。老人说自己幼时就成了难民,逃到别的国家讨生活,直到最近才回到祖国。那沧桑的目光里,沉淀着数十载的岁月。

Emiya对Alter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。反之亦然。即使想告诉他,也无从说起。不知道海客们是不是都这样,Emiya来到这里以前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。家人、友人,一点都想不起来。最后吃的东西、没做完的作业,细枝末节的部分倒还记得。

自己都来历不明,又怎能厚着脸皮追问别人的过去呢。少年坚守着这份信念,因此,只要Alter不提起,自己绝不会过问。

嗯,这样就好。过去只会破坏「现在」,而不会成为维系二人的纽带。Alter说过不会丢下他,Emiya也不想去试探他的真意。

「再来一杯茶?」

「不了。晚饭,很好吃」

Alter把茶具收好,随后便回寝室去了。少年将要洗的衣服归到一边,吹灭蜡烛。月光下,屋内的陈设依然清晰可见。

Emiya走到窗边眺望着月亮。和蓬莱的月亮没什么不同。



Alter抓住了一个在街上胡作非为的恶棍,没想到竟是高价悬赏的通缉犯,也因此得到了一笔额外收入。赏金全数拿去买了骑兽,其名为驳。外形有点像马,四足没有蹄子,而是锐利的爪子,头上长着一支角。

从头至尾都是男人一手操办,以至于当他牵着骑兽回到住处时,Emiya第一反应怀疑是不是偷来的。

Alter只得一五一十地讲了来龙去脉,少年这才放下心来。

「你出手还真是大方啊」

「能驮东西,能坐人,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去当诱饵。有骑兽的话会方便很多」

男人抚摸着驳的鼻尖,Emiya也效仿他,伸手摸了摸骑兽的背脊。

「看来以后少不了要它帮忙了。希望它不会太讨厌我」

「——我们去傲霜」

Alter突如其来地宣布。Emiya停住手,转头看向他。

「傲霜……巧国的首都吗。这还是你第一次明确地有想去的地方啊。有事要办?」

「嗯」

「是吗。得先跟医生打声招呼。再做个彻底的大扫除。毕竟受了人家那么多照顾」

「那我就做好听你说教的准备吧」

「…做那种无聊的准备干什么。你干活若能细致些我也用不着多费口舌了」

「是吗」

「又敷衍我…」

Alter随口应了一句,牵过驳的缰绳。

晚饭时,两人向医生辞行。

「我还说外面怎么突然多了头驳呢,原来是这样啊。走的这么仓促,不要紧吗」

「嗯。还未能好好报答您的恩情,真是不好意思」

「我不是在责怪你们啦。只不过,你们这一走,又剩我老头子一个人了,多少有些孤单哪。啊,听上去是很像抱怨呢」

老医生狡黠地笑起来,像个孩子般眨眨眼。然后咳了两声,收敛了笑容,郑重地看向Alter。

「虽然有些多管闲事,但我能问问你们要去哪里吗」

「去傲霜」

Alter简短地回答。老人凝视着他,像要探寻他话里的真意。过了许久,才复又开口道。

「孙儿称我为名医,也是有原因的」

话锋一转,两人有些惊讶,但还是认真地听着。

「很久以前,我曾经在王宫里当过差。是和医者有些关联的工作。那孩子大概是听他父母说的,才产生了这样的误解」

老医生苦笑着说道。

「我能做的不过是从云海里取个水、熬个药汤之类的活计。真到了重病的时候,也只能在一旁看着,束手无策。那时候觉得,镇上的游医都比我更像个医生,因此便回到家乡开了个诊所。说来,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奇妙的很哪。没想到会遇到你们,又像这样重操旧业。——你说要去傲霜。倘若我猜得不错,有朝一日,你们二人也会越过那高高的云海吧」



数日后,两人一早便出发了。

Alter步行,牵着骑兽,Emiya则坐在驳背上。

上等的骑兽算得上是稀罕物件,好奇围观者有之,心生贪念者亦有之。驳虽不是什么性情温顺、容易拐走的动物,但以防万一,还是要好生看管。

昨天收拾完行李,也没去镇上买什么东西,行至半路,少年被路边的小摊吸引了目光。

Alter说去解个手,便消失在了人群里。Emiya这几天都在练习如何驾驭骑兽,虽然没什么自信,骑着它跑上几步倒也不成问题。思来想去,正在他准备翻身下地时,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鼓声。地门要关门了。

人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向那边。Emiya也停下动作。

然而,有个贼人却瞄准了这一刻。他佯装成旅人靠近地门,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摇右晃,仿佛不经意撞到了人,实际却扒走了人家的钱包。道完歉正要走掉时,失主察觉到钱包失窃,伸手抓住了贼人的手腕。小偷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,却不料对方比他更快。

失主愤怒地扇了他一个耳光,小偷踉跄了几步,撞到旁边摆放着金属器皿的架子上。瞬间,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充斥了整条街道。对人来说都如同魔音贯耳,更别提驳这种神经敏感的动物了。

受惊的驳仰天长啸一声,两条后腿高高抬起,随即猛冲出去。Emiya急忙抱住它的脖子。

人群发出悲鸣,争先恐后地四下奔逃,发狂的骑兽却只是一味地狂奔向前。少年俯下身,紧紧地抓住骑兽的鬃毛,拼尽全力才勉强让自己不被甩下去,根本顾不上去拉它的缰绳。

耳畔尽是嘈杂的声响,疾风掠过的爆音,以及巨大如同地鸣般的响声。

Emiya无暇判断那是什么声音。驳一路狂奔,速度不见有丝毫减缓,周围的景色迅速向后退去。

少年伏在骑兽背上,光是抓住它就已经精疲力尽了,然而,驳却仿佛不知何为疲倦一般,仍在加速,再加速。

守门的士兵们注意到了驳,纷纷拿起了绊马的绳索。若是急着去升山的人,他们定然不会多加阻拦,但若是让年幼的孩子不慎闯进了黄海,那可就糟了。万幸,令巽门即将完全关闭。如果能在这里将发狂的骑兽拦下来,坚固的要塞也能保护少年免受妖魔之苦。

奔踏卷起的硝烟逐步逼近。士兵们围成一圈,同时将绳子丢向疾驰的骑兽,然而却扑了个空。

绳子还没碰到它,驳便用力蹬地腾空一跃,径直从人群头顶跨了过去。驳其实是会飞的。它一路奔跑过来,人们下意识地就以为它不会飞,结果反而被将了一军。

士兵们目瞪口呆,只能目送着骑兽远去。

正在此时,耳畔传来另一种声音。有节奏地踩踏地面的声音。又有什么朝这边来了。人们齐刷刷地转过头。

「不想被踩到就不要动!」

来人大喝一声。随后,只见一头白色的骑兽越过头顶,往驳前进的方向追去。与方才不同的是,这头骑兽只是跃过了人群,接着便落地继续奔跑。

它堪堪挤进了大门,尾巴差点都被夹住。

砰地一声巨响。彻底关闭的令巽门前,守门的兵士们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是好。



「呜!」

驳一个急刹车,Emiya立刻被甩了出去。后背摔的生疼,肺里的空气挤压成一团,噎得他直咳嗽。

「可恶…我可没听说你会飞啊」

少年大口喘着粗气,还不忘埋怨一句。驳恢复了冷静,安分地站在Emiya身边,好像这场骚动根本就没发生过。

直到他站起身来牵过缰绳,它也老实地待在一旁,没有要逃跑的迹象。不仅如此,还亲昵地凑了过来用鼻子蹭了蹭少年的脸。

「想喝水吗?跑了那么远确实是会渴。再忍耐一会儿。我们得先回去和Alter汇合」

「没那个必要」

一头白色的骑兽跃至面前,稳稳停住。Emiya惊讶地看着这头豹一样的骑兽,以及从它背上跳下来的Alter。

「没想到你倒先把我丢下了啊」

男人若无其事地取笑他。

「又不是我的错!?这骑兽是怎么回事」

「正好在手边就借来用了。这是孟极」

「偷、偷来的!?」

「事出突然,就别管那么多了。受伤了吗」

「没有。……唔,确实是情急之下在所难免。幸好你没有走上歪路」

「现在就安心还太早了。先得离开这儿。路中间可不是个能踏实说话的地方」

Alter领路向一旁的树林里走去。给驳找了些水喝,再将它和孟极的缰绳拴在附近的树上。都做完之后,两人这才背靠着大树坐下休息。

「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。最重要的是,令巽门已经关上了。就算现在赶回去也无济于事。即便回去要塞,到下次开门还得再等上三个月。而从这里到蓬山只需要一个半月。有骑兽则更快。事到如今,自然是只能前进了」

「嗯。也不好平白给要塞里的人增添负担。但这样一来,去傲霜的路怕是又要耽搁了。来得及吗?」

「傲霜或者蓬山,去哪里都一样。目的是不变的」

「……我开始有点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了,不过无妨。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」

「那就走吧。我来牵着驳和孟极。你步行便是」

「好」

两人前行了数日。这天傍晚时分,遇到了一对少年和少女。

少女的手足都装备着防具,腰间别了把小刀。少年则只有肩和胴体穿着皮甲,随身携带的是比小刀更长、类似于长剑的武器。这副打扮与妖魔之地·黄海甚是相称,一看便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。

在他们看来,赤手空拳的Emiya和只有柄长枪的Alter才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
因此,少女会一脸怀疑地盘问二人,也算是情有可原。

「你们来黄海有什么要事吗。看着也不像升山的人。这点行装就想抓骑兽简直是天方夜谭,会被妖魔吃掉的」

「我们是不得已才来到此地。倒是你们俩,在这种地方做什么?」

「朱氏在黄海有什么可奇怪的」

朱氏?Emiya疑惑不已,Alter则眯起眼睛。

「没想到…这升山的路上遇到的竟然不是刚氏,而是朱氏啊」

「偶然罢了」

「才不是偶然呢」

红发的少年突然插嘴。不顾少女的制止,径直继续说道。

「我是远坂的徒弟。一般的朱氏都不怎么认得升山的路,但远坂不一样。是我硬要拜托她帮我进行刚氏的训练,这才沿着升山的路线走的」

「士郎?」

「怎、怎么。又没什么好隐瞒的」

「但也没有必要特意告诉陌生人。你还是个学徒,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帮助别人。才一见面就向对方坦诚自己是修行中的刚氏,倘若对方当真了怎么办?刚氏!请保护我吧——!就算对方这么说了,结果也只能拒绝掉。既然无法答应,就别让人抱有多余的期待」

「说的在理。不过,也不全是多余的期待吧。小姑娘,你说呢」

「……这种展开还是算了吧。丑话说在前头,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干粮,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助人为乐。敢乱来的话,可别怪我直接送你们去喂妖魔」

少女叉起腰,不容反驳地瞪着男人。

「不会抢你们食物的。帮忙带个路就行。碰上妖魔的话也不用顾虑,尽管逃命便是,若你们不敌的时候,我也可以帮一把」

然后,Alter指了指牵着的孟极。

「报酬是这家伙。这笔交易,不亏吧」

「虽说是偷来的」

Emiya小声嘟囔了一句,不过似乎并没有传到少女耳朵里。少女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孟极,托着下巴思考了一阵。

「——可以」

「远坂……」

「无所谓。光是带路的话,就当身后有个小尾巴,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。而且,士郎会得到历练,我会得到孟极,他们两个则能得到向导。一举多得不是吗」

「话是那么说……喂,那边的,你不说点什么吗。再不发表意见就这么决定了喔」

名叫士郎的少年突然将话头转向一直没作声的Emiya。虽然他语气是有点粗暴,但也算不上敌意,Emiya却不知怎的,从一开始就不太看得惯他,因此,回答的话里也多少带了些刺。

「就你有意见。不愿意的话你大可自己走。倒不如说,她一个人更值得信赖。嗯,就这么办吧,少个愣头青更安全」

「什」

少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少女只得无奈地打起圆场。

「我是为了士郎才来的,士郎不在的话也不可能跟你们一起走」

「这我知道。只是开个玩笑罢了。谁想这小鬼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啊」

「玩笑——玩笑你个大头鬼啊,你刚刚根本就是认真的吧」

「都说是玩笑了。烦死人了你这蠢货」

「还骂我…而且说到底凭什么要被你叫小鬼啊。你才是小鬼吧。少跟这装大人了」

「那还真是不好意思。我可什么都没说喔,和我这种小·鬼·头一般见识的家伙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呢,不小心就多说了两句,别见怪」

「你!气死人了!」

「行了行了到此为止。你俩这么聊得来也挺难得」

「谁和他聊得来啊!」

两人异口同声反驳道。正准备再来第二回合,被少女一瞪,这才乖乖地闭了嘴。

「既然这么定了,就报上名号吧。我是凛」

「我是Emiya。他是……」

应该称他为Alter吗。Alter是自己给他起的绰号,并不是本名。

「叫Alter就好」

「嗯,请多指教。呐,士郎,他也是Emiya喔。你怎么想?」

凛意味深长地撞了下少年的肩膀。

「不怎么想。反正只是个不幸的偶然罢了」

「你对别人的名字有何不满吗,小鬼」

「就说不是小鬼了!……我是卫宫(Emiya)士郎」

「喂。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玩」

「不是玩笑。我的名字就叫卫宫士郎」 

士郎皱着眉,干脆地说道。

Emiya脑中瞬间涌起某种可能性,但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倒不是他有什么证据去否定这个可能,单纯地光想想就觉得反胃罢了。

「只是偶然吧。又不会喊重了。再说士郎本来也是独生子。不过士郎很少和人争论得这么激烈,你们说不定还很有缘呢。总之就这么决定了。目标蓬山——看来会是趟愉快的旅行」



凛和士郎走在前面,隔着两三步远,Emiya和Alter跟在后面。少女耐心地教导少年旅途中需要注意的要点。遇到突发情况,三人统一则听从凛的指示行动。

看似顺利的旅程,某种意义上来说却也充满了磕磕绊绊。

「——这条河里会有上流山洪冲下来的妖鱼,本来应该要很小心的,不过……」

「都干涸了」

士郎补上了后半句。两人面前是干涸龟裂的土地,根本看不出原本是条河。

「啊啊啊——!为什么偏巧在这会儿没水呀!」

凛跺着脚大步向前走。士郎苦笑着追上去。

凛会生气也很正常,毕竟这一路走来,她说的与所见的几乎完全相反。

下雨时会变成无底沼泽的危险地带,走了很久却连一滴雨都没有下。毫无遮蔽物的山崖,下去的时候极其容易受到妖魔的袭击,但当他们走到那里时,附近的妖魔却突然起了内讧。被血腥的气味蒙蔽,杀红了眼的妖魔无暇顾及这几个人类,反而让她们安全地下了山。

凛的教导全无用武之地。

「卫宫君,你明白的吧。这不过是恰巧运气好罢了,可不能掉以轻心」

「我知道的啦。不过远坂,这么顺利也太不可思议了吧?」

士郎疑惑地问道。凛似乎也是一副困扰的表情。

「嗯,以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,要满足什么特殊的条件……才会很顺利。什么条件来着,想不起来了」

「远坂总是稀里糊涂的。你八成是想“既然不记得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”,老这样可不行喔」

「要你管。我才不在意呢,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」

「但愿吧…」

「哎呀,难道你还想说——」

凛突然噤声。停下脚步,眼神锐利地盯着某一点。

「远坂?」

「看这里」

凛指着路旁的树干,士郎随之看去。头上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,Alter似乎也注意到了。

「妖魔的爪痕。还是个大家伙」

Alter平淡地说道。凛点了点头。

「没错。故意在这里留下痕迹,是为了划清势力范围吧。再往前走十有八九会遇到妖魔。那么士郎,刚氏这时候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呢?」

凛像老师给学生出题一样问道。士郎也认真地回答。

「如果是普通的妖魔就打倒它。如果是非常强大的妖魔,就沿着它的势力范围做好记号,寻找能避开它的路线前进」

「很好。你们两个就在这等吧。既然都要回来,就没必要跟着一起去了。万一等了半天我们两个都没回来,你们就迅速离开这里。护送失败也不能收报酬,到时你们就骑着那头孟极回要塞去吧。士郎,出发了喔」

「嗯」

凛一派轻松地做出了指示。与淡然自若的少女相比,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则是一脸僵硬。士郎追着凛小跑了两步,又猛地回过头来。

「喂,我说你,可千万不许跟过来。也绝对不能离开Alter身边。再怎么装腔作势,小孩子就是小孩子,别逞强」

郑重地嘱咐了几句后,士郎再次转过身,跟上前方的少女。

Emiya略显不满地眯起眼睛,又抬头望向Alter。

「先说一句,他没有挑衅你的意思」

「我知道。根本是亲切的让人生气。……一见面我就知道,我跟这家伙绝对合不来。Alter,我们也出发吧。毛头小子喂了妖魔我倒是毫不介意,但连累凛也遇到危险就糟糕了」

「……好。骑兽就留在这吧,带着也是碍事」

Alter把骑兽拴在一旁的树上,示意Emiya跟在他身后。凛和士郎已经走远了。看不到他们的身影,两人只好边警戒着四周的动静边向前走。

走了好一阵,才看到熟悉的背影。少女和少年正蹲下身子,藏在前方的灌木丛中。还没来得及搭话,他们就注意到了这边。

凛瞥了士郎一眼,少年尴尬地别过脸。似乎只消一秒便察觉了前因后果,少女看了看走近前来的Emiya,又看了看身边的士郎,不禁发出一声叹息。

「找到了?」

Alter问道。凛的脸颊又再度绷紧了。

「就一瞬间。这会儿往深处去了,应该不在附近。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,现在往回走也很危险」

「所以我们就过来了」

「正是如此」

凛看着一大一小两人,闷闷地继续道。

「是钩吾」

「钩吾的话可以打」

「不行,不能动手。——那是一对夫妇」

「妖魔还分雌雄吗?」

Emiya略显惊讶地问道。凛却摇了摇头。

「只是朱氏之间的俗称,指结伴出现的两只钩吾。就算引开其中的一只,另一只也一定会紧随其后。先打倒一只,另一只就会狂暴。结伴的钩吾会有这种习性」

「所以才叫夫妇吗。这可不太好办」

「还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」

「还有?」

凛压低了音量,轻声说道。

「其中一只,是白色的」

完全没有领会到凛的意思,Emiya不自觉地向身边人投去求救的视线。不过很可惜,Alter也毫无头绪,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,目光却也带着疑惑。

「抱歉,凛,我不明白钩吾颜色的重要性」

「嗯?你竟然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?听好了,钩吾的毛皮大多是黑色中夹杂着暗红。而这只可是正相反的纯白喔?绝对能卖个好价钱的啊啊啊!!」

「凛、凛、冷静一下。再说钩吾是没法驯化成骑兽的啊」

「就、就是这点最让人生气了不是吗。这么罕见的家伙要是能当做骑兽卖出去的话,我就有钱买大块的玉石了!」

凛愤愤不平地磨牙,Emiya只得苦笑。

正在此时,没有参与三人的对话,独自一人观察着四周动向的士郎突然说道。

「远坂」

只是静静的一句话,却犹如拉响了警报一般。凛、Emiya和Alter,齐刷刷地向右侧转头看去。

背朝三人的士郎的正前方,站着一只白色的钩吾。

「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」

Alter瞬间便提枪在手,低声问道。

「侧面吧。这条路,虽然被树木的枝杈遮挡着看不太清楚,但两边都是悬崖。它一定是从深处绕回来的。果然刚才那会儿就被发现了」

凛咬着牙回答。

「你说绕回——」

Alter反驳。突然,啪叽一声。

被谁按住了左肩,整个人横着倒了下去。Emiya茫然地感觉着这一切。

脸碰到了地面。

来不及反应的他,只看到凛迅速向反方向倒去,Alter一把拽过士郎俯身卧倒。下一秒,刚才两人所在的位置已经被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占据了。闪着寒光的爪子让人倒抽一口凉气。

Alter第一个站起身来,抓起魔枪,摆好战斗的架势。在他身后,剩下的三人也踉跄着站了起来。

仿佛从地面涌出的巨大黑影,正是那只黑色的钩吾。它在白色的钩吾身旁稳稳着地,转过头来低声咆哮以示威吓。

「抱歉,我中计了」

「我也是。多亏Alter才捡回一条命。没想到那只钩吾竟然这么狡猾。就算逃跑八成也会被截到,只能硬碰硬了」

凛决定豁出去拼一拼。情势紧张得一触即发。Alter发话了。

「大小姐、小子,你们两个能拖延点时间吗」

「要干什么?」

「安顿一下我家的小家伙。不会太久」

「知道了」

「等下,士郎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啊!这么轻易就答应别人你是不是——啊啊够了、就这样吧!你尽快!不然被咬了我可不负责!」

凛抱怨着向前跑去。抢先一步冲出去的士郎已经朝着钩吾劈下一剑,少女急忙跟上守住他的空当。

同一时刻,Alter转身跑到Emiya面前。不等他开口,Emiya便替他说道。

「我会自己逃跑的。你赶快去帮凛她们」

「哼。要说谎就说的更高明点」

Alter咧嘴一笑。嘴里红的有些吓人。微风吹起了一阵血腥味,Emiya瞬间明白了那红色是什么,脸色变得煞白。

「你、该不会」

「等回去让你抱怨个够」

少年想发出声音却已经晚了,Alter右臂夹着枪,右手一抄把他抱了起来,还压着两只胳膊让他动弹不得。

男人左手抓住Emiya的后脑勺,强迫他抬起下巴。然后鼻尖对鼻尖。赤红的双眸近在眼前。

被吻了。不对。——被喂了一口血。

铁锈味窜上鼻腔,Emiya脑袋一蒙。舌头毫无顾忌地舔舐着口腔,将鲜血涂满每个角落。

积蓄的唾液被执拗地顶了回来,逼得他不得不咽下去。血腥落入喉中的刹那,一股寒气充斥了全身。

身体在发出悲鸣。被毒素侵蚀的痛楚。

Alter这才放开他,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。Emiya恍惚间只知道自己被他抱着走了几步,靠着树干放了下来,至此便失去了意识。



战斗打响的时候明明还在路中间,少年和少女在不知不觉中却被钩吾巧妙地逼到了悬崖边上。

白毛钩吾举起前爪瞄准了凛。凛虽然防住了这一击,却因为力道太大被震得后退了半步。

白色的野兽正想继续追击时,Alter从背后接近,横扫一枪将它击飞。回头看另一只时,黑毛的钩吾已经摆脱了士郎,跃过Alter的头顶再度袭来。短短的几招过后,凛一个踉跄,倒退三步踩了个空。

「远坂!」

士郎迅速冲到悬崖边,千钧一发之际探出上半身抓住了凛的手。还没等他喘口气,重力就将他整个人也拖向深渊。

「等、士郎!这样连你也会掉下来的!」

「糟了,我好像在往下滑…哇!?」

「士郎!?」

少年苦闷的声音和少女的悲鸣重合在了一起。两人并没有掉下悬崖。Alter一边扛住黑毛钩吾的猛攻,一边赶到了士郎身边,然后,毫不犹豫地踩住了少年的左腿。

「帮大忙了,但你就不能换个方法吗!」

「还能怎么办我双手都占着啊。拉住大小姐,不准松手」

「才不会松手呢!」

士郎咆哮着回答道。他自己心里也明白,Alter这可谓是铤而走险。

为了救两人的性命,他不得不用全身的重量踩住士郎。但这样一来,Alter就无法移动半步,而且他还要面对两只来势汹汹的钩吾。

少年深知情势危急。必须得赶快想点办法。但不管他再怎么祈祷,人的握力总是有极限的。凛在刚才的战斗中左腕骨折了,靠她自己是没办法上来的。

场面看似陷入胶着状态,三人则实已束手无策。



Emiya并没有见证战斗的全过程。他的听觉似乎丧失了识别功能,耳朵能听到声音,脑袋却完全辨别不出是什么。他只能从声音的大小和高低来推断,情况不太妙。

到底发生了什么。说起来,好像没听到凛的声音。

(凛)

脑内映出少女伏倒在地的景象,身下还不断渗出汩汩的鲜血。

(不会的!这不是凛)

他极力否定着,却难以拭去内心的不安。真的只是自己的想象吗。还是凛确实遭遇危机命悬一线呢。

又一次,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谁死掉吗。

(要救她)

这信念仿佛一团火光,额前涌起一股暖流,Emiya睁开了眼睛。还不能倒下,必须站起来。他呵斥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,挣扎着爬起身来。

他要救凛。绝对要救她。

不可思议的是,一旦下定了决心,办法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之中。只要降服那对钩吾就可以了。瞪着它们,叫出它们的真名。为此,自己必须先吸引那两只野兽的注意。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,妖魔的鼻子很灵,会顺着血腥味寻过来。

(那就随便切个腹好了)

得找个锋利的东西才行。Emiya强撑着往前走去,一步,两步,膝盖承受不住,扑通一声,整个人摔倒在地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气息也差点梗住。他想要起身,侧腹却传来一阵剧痛。

用手摸了摸,衣服破了,能直接碰到皮肤。湿乎乎的。Emiya看了看自己的掌心,鲜红的血沾了满手。似乎是倒下的时候被树枝还是什么东西剐到了。他就这么呆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,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晕过去。

原来如此。看到自己的血并不会晕吗。这还是第一次知道。

毕竟他并没有这个机会。Alter把他保护得很好,无论是妖魔袭击还是囚犯暴动,就算是一丁点的血腥味,都不会让他沾染半分。

想要救凛。这毫无疑问是Emiya真心的愿望。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。说他是小孩子闹脾气也好,别的什么也罢。想要让Alter对自己刮目相看,不然自己就算死也不会瞑目。

Emiya紧握双拳,天旋地转的脑袋似乎缓过来一点。他察觉到某种危险的气息正在靠近,猛地抬起头来。

钩吾们从远处向他袭来,张着血盆大口,露出森森的獠牙。

Emiya强压下心中的恐惧。他不能退缩。他必须成功。

(如有万一…就拜托你了,Alter)

少年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站起来,径直盯着两只野兽充满杀意的瞳孔。



只听到一声「啧」,身后便再也没了声音。士郎和凛面面相觑,一脸茫然。

「打赢了?」

「不知道。而且这么安静,太奇怪了」

整个人悬在半空的凛自不必说,下半身挂在悬崖上的士郎也很难回身去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突然,踩住腿的重量消失了。士郎下意识地回头。紧接着,有谁攥住了他的脚腕。对士郎的动作感到惊讶的凛出声问道。

「怎么了」

「没,有人在拉……我的腿」

话音刚落,两人的身体开始动了。粗糙的崖壁无情地摩擦着士郎的胸腹,与之相对的,凛则被一只大手轻易地拉了上来。

两人好不容易平安回到地面,四周的空气却几乎令人窒息,沉重、粘稠、充满着压迫感。凛这才发现那个白发的孩子不见了。少女立刻向Alter的方向投去疑问的眼神,但对方并没有看她,只留给她一个闷闷不乐的背影。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黑白两色的野兽摆着威吓的架势,在它们前方,正是她要找的人。

少女瞬间就明白了。Emiya吸引了两只钩吾的注意,Alter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把自己和士郎救起来。难道……。旁边灰头土脸的士郎似乎也看到了这一景象,他正想冲过去帮忙,却被Alter回头狠狠瞪了一眼。

「你想干什么」

红色瞳孔射出渗人的寒光,少年的身体瞬间僵住。但他还是拼命挤出几个音节。

「不去、救他、的话」

「你可以试试看。你敢动我就立刻杀了你」

Alter的语气极为冷静,听着却不像是在开玩笑。士郎十分肯定,他是认真的。

看着浑身冒起冷汗的士郎,凛摇了摇头说道。

「如果你想帮他,就在这里看着吧。先不说是怎么做到的,他确实压制住了那两只钩吾,让它们动弹不得。而且现在正是关键时刻,一旦分心就玩完了。你这会儿冲过去,多半只会起到反效果」

「…………」

闻言,士郎只是停下了动作,却依然警戒地望着前方。

「好好看着,这是属于他的战斗。别的理由也就罢了,一味当他是小孩子而出手相助,这对他才是最大的侮辱」

「你不就是这么干的吗」

「哼、胡说八道。年龄于我毫无意义。我想守护的,就只是他而已。——你老实点呆着不要动,闲话到此为止了」

Alter说完向前迈出一步。士郎没有动。凛也保持着沉默。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

「退下」

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响起。紧张的空气出现一丝波澜。两只钩吾猛地颤抖了一下,随即压低了身子俯向地面。Emiya的上半身从野兽的遮挡下显露出来。左手五指张开,高高地朝着天空。

「降服于我」

再一次。更大的波动透过空气传来。似乎是以Emiya为中心释放出的某种力量。

白发少年抬起右手,指向黑色的钩吾。

「干将——」

随后是白色的。

「莫邪」

叫出了两个名字。仅仅就是这几个字,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,却产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
钩吾们的身影消失了。如同冰块融化蒸发般消失了。就在一瞬间,没有任何痕迹地消失了。

失去了遮挡,三人这才看清Emiya的模样。衣服的侧腹部整个都浸湿了,大片黑色的血迹蔓延其上。

Alter冲上去抱住了脱力软倒的少年,扶着肩膀检查起他的伤口。

「不算深,但伤口不小。能在这里包扎吗?」

「嗯,这里暂时不会有其他妖魔过来。但也不能拖太久。简单包扎一下应该来得及」

「是吗,那就好。我把驳拴在刚才分手的地方了。它驮着的行李里面有软膏之类的东西,能帮我牵过来吗」

话还没说完,士郎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。凛迟疑了一下,最后还是转向Alter。

「能折服妖魔的,绝非寻常之人。要么是传说中的天仙,要么就是……」

「你猜的没错。不过他根本没意识到」

「没意识到……完全无自觉的状态下做到的吗?太不可思议了。除了士郎之外,我还没见过这么鲁莽的大笨蛋呢。难怪他们两个合不来」

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。

「那我也去了。交给士郎一个人的话,他肯定会丢下孟极只牵着驳回来。都是伤患,多只骑兽总归要好些」

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,凛微笑道。

「我们这是乘上鹏翼了呢。据说升山之时,如果一路顺风顺水,说明结伴而行的人中有着鹏雏。鹏雏指的是拥有足以将整个国家卷入的无敌好运、能够被选为王的人。你的运气确实很不错。没有作为保镖的刚氏,却遇到了像我这样一流的朱氏。——朱氏是黄海的子民,并不仰赖王的庇佑。与你们同行很是爽快,只不过,你家半身这个麻烦的性格,以后你怕是有得好受了」

少女说完便大步离去,威风凛凛的身姿十分美丽。



Emiya醒来时,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。惊喜万分的女仙们团团围住他,推着他去沐浴更衣。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,又被带到一位自称碧霞玄君的女性面前,接受众人的祝词,庆贺他的归还。

自己不是人类,而是麒麟。Emiya倒是很快适应了这一事实。折服干将和莫邪的时候,他的体内涌动着强大的灵力,恍惚间感觉到,自己其实也是「天」那莫大力量的一部分。

让他惊慌失措的是另一件事。碧霞玄君离开之后,只剩下女仙服侍他左右。Emiya问她们Alter在哪里,女仙们答说没走远。接着反问他为什么要涉险横越黄海,Emiya说是个意外事故,自己本来是要去傲霜的。说完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,撇下众人焦急地跑了出去。

想见Alter。要到他身边去。此刻少年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。蓬山占地广阔,建的又像迷宫一样纵横交错。没有时间迷路,我必须越过这一切。Emiya强烈的意念促使他高高地跳起,飞翔般地跃向天空。刹那间,他感觉到身体变得无比轻盈,低头望去,蓬山各建筑在他脚下一览无余。

追着他跑出来的女仙们所见到的,是自由驰骋于苍穹的神兽。闪耀着珍珠般光泽的独角、白银丝线似的鬃毛,光滑的背脊宛如上等的金刚石,泛着淡淡辉光的身姿优雅而美丽。

完成转变的白麒麟却根本无暇理会地上看客的赞美。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儿,很快又降落到地面,前蹄刚一接触到地面,就变回了人形,急急忙忙地向目标跑去。他的眼中只有那个人——

少年冲进帐篷里,猛地停住脚步,看向面前的Alter。还没来得及说话,对方就朝他丢了一块巨大的干布,Emiya只得伸手接住,一脸疑惑地抱在胸前。

「她们叫我徇麒。说是白色的麒麟」

「是么」

男人淡泊的反应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情。

「你早就知道了吧」

「到雁国就隐约察觉到了,确信是在巽城的时候。黄医都这么说了,想必是错不了」

黄医,是专门负责诊治麒麟的医生。

「那位老医生……他说在宫里当过差,原来是指这个吗……」

太出乎意料了。Emiya回想起老人所说的那些话,当时觉得费解,现在却茅塞顿开。原来如此,这还真是奇妙的缘分啊。

往事先放一边,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。少年努力装作平静地开口道。

「你之前要去傲霜,也是跟这事有关吗?」

「本想带你去见见巧国的宰辅。各国的宰辅都是麒麟,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本体,也能联络上蓬山」

「然后呢。在这之后,你原本打算怎样?」

Emiya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,担心会被对方察觉。而更可气的是,不管有没有注意到,Alter依旧一如往常,波澜不惊地答道。

「我打算把枪还回去。这枪是舜的国宝。得和你一起,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」

听到他要放弃手中的魔枪,Emiya心中奔涌的感情瞬间决了堤。

「——我说过的…不要丢下我!」

自己这么大喊大叫的样子一定很丢人吧。Alter露出惊讶的表情,Emiya却连嘲笑他的余裕都没有了。

「你当时也答应了!你说只要枪还在绝不会丢下我!你没说非得是哪柄枪……!就算你把我给你的枪还回去了,也不能说话不算话!」

完全就是小孩子耍无赖了。少年内心的另一个自己无情地吐槽道。然而这会儿,再讽刺的话对他来说也只是火上浇油罢了。

「喂——」

「而且我有使令了!不用保护我也不要紧了!我本以为、终于、终于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了……!」

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Emiya泣不成声。不愿再让他见到自己这般失态的模样,少年把怀里的布用力丢回给他,转身逃出了帐篷。


化作兽形一路狂奔回到寝宫,顾不上旁边担心自己的女仙们,Emiya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,在被窝里变幻回人形,砰砰直跳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。

生了好几天的闷气,之后又天天都在叹气。又过了些时日,少年越是回想当日的事情,就越发觉得羞耻,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再去见Alter了。旅途中那些难忘的记忆、身为麒麟必须要学习的种种,Emiya边整理心绪边处理这些事情,再次下定决心去见他时,已经是一周多以后了。

斟酌来斟酌去,少年还是瞒着照顾自己的女仙们,偷偷溜了出去。Emiya初到这里的时候不仅受了伤,浑身还都沾染了血迹(对他来说无异于毒素),女仙们心疼小小的麒麟,待他百般呵护,奉他如掌上明珠,无论他到哪里,身边都会有人随行陪伴。本来蓬山的女仙们就都是麒麟控,上次他飞奔出去,回来的时候又一脸沮丧,周围的女仙们更是忧虑重重,整天变着法地逗他开心。

而且那天回来后他才注意到,自己跑去单独见Alter,之所以劈头盖脸就被扔了块布,是因为自己当时由兽形变成人形,身上什么都没穿。回寝宫的时候也是,让照顾他的女仙们看到那么狼狈的一面,Emiya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见人了,干脆离开蓬山得了。

好不容易过了些时日,女仙们多多少少总算放下心来。这天晚上,Emiya悄悄起了身,来到露台上。蓬山没有一年四季,常年保持着最适合麒麟生活的温度与环境,就算是夜晚,也一点都不觉得冷。

「干将」

应着他的呼唤,清冽的月光下,黑色的野兽自阴影中现出身形。干将俯下身,让少年坐上自己的背。

「走吧」

Emiya发出指示。干将轻松跃出露台。微风吹拂着少年未束起的头发,一人一兽在黑夜中静静地前行。



来到之前的帐篷附近,Emiya让干将停在原地,自己翻身下来。帐篷旁边拴着那只熟识的驳,轻轻摸了摸它的背打个招呼后,少年站到了帐篷前。慎重地吸气、呼气、再吸气,命令骚动的心脏安静下来。鼓起勇气掀开门帘。

没有人在。帐篷不大,Emiya细细地看遍了每个角落,这才慢慢走出去。Alter那么大个儿想藏也藏不住,根本没必要确认的,自己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。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,怎么还这么优柔寡断呢。

不行,不能因为他不在就打道回府。少年努力给自己鼓劲儿,抱着干将的脖子爬上去。

「干将,带我到Alter那里去」

为了防止Alter不告而别,Emiya之前便让莫邪暗地里跟着他。如凛所言,干将和莫邪能够感知到彼此的位置,干将能够准确地将他带往目的地。

没飞多久,干将就在附近的一处小泉水旁落了地。蓬山有着数不清的清澈泉水,大部分都没有名字。他从女仙们那里学到了很多关于蓬山的事情,一时间却也叫不出这泉的名字。泉水不深,清澈见底,也没看到有鱼,Alter却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简易钓竿,坐在那钓鱼。

Emiya让干将回到阴影中,自己走上前去。

「气消了吗」

Alter背对着他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,少年停下脚步,这个距离就算伸出手去,也碰不到他。

「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罢了。你和我身处的位置不一样,对那个约定的理解也就不尽相同。之前是我太过兴奋,做了件蠢事。我向你道歉」

男人闻言皱起眉头,背后的Emiya自然是看不见。

「我不会再说什么了。你自由了。枪你愿意还就还吧。我会留在这里,等着新任的王」

「你想要怎样的王?清廉公正的王,还是奔放不羁的王」

「无所谓,只要是王就行。只要王在位,就能履行最低限度的职责」

「延王那样的也行吗」

Alter的问题仿佛沉重的铅块般。Emiya嘴角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,静静地答道。

「没有哪个王是从一开始就暴虐成性的。而且无论他之后变成怎样,我都会遵从天命」

「……几天没见你倒是想开了啊」

「这不就是所谓的责任感么。我现在是麒麟了。从任人宰割的一方,变成了生杀予夺的一方」

「麒麟不是慈悲为怀的生物么。到你这儿杀心这么重」

「……雁国的那位女性,是因为我才死掉的」

少年小声嘟囔了一句。

「晕血不是借口。如果当时我没挡路的话,或许她就不会死了。……不,我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。是我杀了她。只要我还是麒麟一天,早晚,我还会害死像她一样的人。就算不是我下的命令,就算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、我不认识的人干的,最终的责任都在我。王是我选的,我难辞其咎,不是吗?」

这些都是肺腑之言。是他在学习如何成为合格的麒麟时得出的结论。Alter沉默地听完,放下钓竿转过身来看着他。

「假设。如果我是你的主人,我凭自己的意志做出的判断,下的命令,为什么要由你来负责。就因为你没能及时劝诫吗,少自作多情了。管它麒麟不麒麟的,谁也无法强迫我扭曲自己的意愿。再惨无人道的暴行也是我自己的选择。结果也好,责任也好,全部都属于我。你的责任可不是这个。随随便便就把属于我的东西夺走,对我来说,这才是最大的侮辱」

红玉般的瞳孔蕴含着强烈的意志与信念。少年不禁眨了眨眼。

「而且,听听你这叫什么话。位置不同?话说在前头,我可没你那么滥好人。不是随便什么人求我不要丢下他我就会心软答应的。可别搞错了。因为是你,我才会这么做。那个约定也如是。一时口误把魔枪简略成枪算我失策。我本打算等你选完王回到舜国之后,再重返王宫为新王效力。你不相信我,反倒自己在那儿疑神疑鬼的。以为我会一言不发丢下你走掉么」

「你才是,这种事你不会先说一句吗」

「我有反省过了」

Alter坦率地说道。Emiya瞪了他一会儿,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。

「虽然你的说法我很难接受,不过,这番话姑且还算中听。——所谓的王,是有王气的。现在回想起来,那时我在你身上感觉到的,大概就是吧」

「什么」

男人难得地面露惊讶,Emiya却也不管他,径直在他面前跪下。

「Alter,站起来」

看着对方皱起眉头,少年只得又催促了一遍。

「你认真的吗」

「当然。怎么,你多少应该也察觉到了吧?还是事到临头突然害怕了?」

「谁刚才大言不惭地说要在这里等新王升山的」

「你听错了吧?行了,赶紧站起来,男子汉大丈夫那么不干脆」

Alter慢吞吞起身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十分不情愿,Emiya见状反而微微一笑。

「你要是哪天失了道,不用等天意降下惩罚,我会第一个砍了你的头」

少年扬头看着他,两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由戏谑变得严肃起来。

「那你的心脏就归我了,Emiya。你这辈子,都只能是我的麒麟」

听闻此言的Emiya内心欣喜若狂。这感觉似曾相识。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喜悦啊。一想到这里,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悸动。

月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,和他初次品尝喜悦的那天一模一样。

Emiya深深低下头。

「不离御前,不违诏命,誓约忠诚」

「——准许」



这一天,Emiya得到了自己的命运。



Fin.


开头的女王是梅芙酱w





查看全文
 
评论(5)
 
 
热度(192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 
下一篇
© 其缘为伊始|Powered by LOFTER